“季所长,看来您已经时日无多了。”孟昉坐在病床边,语气中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悲哀,“三年前,您还是那么意气风发,如今却变成了这般模样。”
“呵呵......孟博士,我本来就是个老人,还得了重病,这样子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季勇红的嘴唇干裂,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喉咙里低沉而艰难的呼噜声,那是他体内生命之火仍在拼命燃烧的喘息。
“……您的嘴唇都裂开了。怎么,那些护工没有照顾您喝水吗?”孟昉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边说边准备站起身。
“不不,我只要按一下通知铃,随时都会有人进来照料我。”季勇红用眼神示意着床头的呼叫铃,出言制止了孟昉,“是我自己不愿意喝。即便是喝一口水,吞咽时也会很疼。”
“哦,是这样。”听完对方的解释后,孟昉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想必您也不愿意吃止痛药,因为那会让您感觉思维变得迟钝了。”
季勇红那张蜡黄的脸庞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没错,我们在这点上想法一致。您已经去看过史岩的爱人了?”
孟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嗯。但她把我骂了一顿,然后就把我赶出来了。”
“呵呵……毕竟您做了那样的事。”季勇红长叹一口气,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史教授那边情况如何?您去看望他们了吗?”
“去了,但史教授根本不见我。”孟昉的语气中夹杂着无法掩饰的失落,“他明确表示要与我断绝师生关系,以后不再有我这个学生。”
季勇红那张因消瘦而颧骨高凸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讥讽的笑意,“这都是您自作自受,报应不爽啊。”
孟昉坦然承认道,“是,我不否认这点。”
窗外的天空难得地放晴了,连绵数月的大雪终于短暂停歇,一缕残阳奋力穿透云层,将橘红色的光辉洒进了病房。
季勇红凝视着被子上的阳光,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您会在意崔韵清和史教授对您的看法,这说明您依然在乎人类如何评价您。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欺骗全人类,执意推行不死鸟计划?难道史教授和崔韵清,他们就不是人类的一部分吗?”
“孟博士,真的有必要走到这一步吗?您明明对人类还有感情,为什么还要毁灭人类?甚至,您都不让崔韵清进冬眠舱?”
面对季勇红的质问,孟昉那张清冷的面庞上没有显露出一丝多余的情绪,“我没有欺骗任何人。不死鸟计划是拯救人类的唯一途径,一千三百年后,人类文明就会得以重生。”
“胡说八道!”季勇红情绪激动起来,原本发黄的脸色也泛起了一丝红晕,“我听说您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在别处也秘密建立了一座避难所。按照您之前的说法,方舟避难所已经是人类剩余资源和生产力的极限了,那么您私下里建的这座避难所,究竟有何目的!?”
“哦?您连这个都知道啊。”孟昉略感意外,她没想到已经重病缠身的季勇红,情报获取能力依然如此强大。
“那不是避难所,只是个坟墓,为我自己挖的坟墓。”孟昉从容地解释道,“我这个人虽然不怕死,但怕自己的尸体不得善终,所以专门找个偏远的地方作为自己的墓地。”
季勇红深陷的眼球布满了细小的血丝,眼白也已泛黄。但即便如此,这双眼睛依然闪烁着坚毅与锐利的光芒,似乎仍旧可以洞察一切。
“呵呵......您还真是会扯谎啊。”
“我从未欺骗任何人,所言皆是事实。”孟昉挺胸抬头,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您若不愿相信,我也没办法。”
季勇红听闻此言,无力地闭上双眼,长叹一声,“真是死鸭子嘴硬,我服了。”
“如您所见,我已经没几天活头了。”季勇红稍作停歇,疲惫地说道,“但我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去死。”
“我知道,您担心会泄密,从而暴露您的真实意图。”季勇红说着,费力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颤抖着将手掌举至耳边,“我以军人的荣誉和尊严起誓,今天我们的对话,绝不会对外透露半个字。我只是想求得一个真相,让自己死能瞑目。”
随着季勇红的动作,孟昉注意到他那瘦骨嶙峋的手背上布满了淤青和密密麻麻的针眼,这显然是长期输液留下的痕迹。在阳光的映照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宛如一张细密的老地图。
这副极度衰老且濒临死亡的病态模样,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怜悯。
“我没有骗任何人。”孟昉凝视着季勇红那双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略显浑浊的眼睛,语气中充满了真诚,“我已经重复很多次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季勇红与孟昉对视了良久。最终,老将军眼中那最后一抹锐气也彻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