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展人点点头又摇摇头。
“至少我手中的那份申请文件,做的挺情真意切的,有翻修计划,有工程设计文件,有歌剧院里的陈设被雨水泡烂发霉的照片,还有歌剧院的经理、艺术总监,指挥、全体150多名乐手,演出人员,工作人员的联名信。信我略略的翻了两页,写得委实算得上情真意切,声泪俱下。看上去一幅要是没有这笔津贴,苏格兰的文化事业就会受到无可挽回的毁灭性打击的模样。我还在上面看到了几位世界级的演奏家的签名。”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人把那份文件夹展现给我,然后说……年轻人你看,道理从来很简单。我们总共就只有一杯水,但是全苏格兰的艺术家,都伸着脖子,想要在这个杯子里找到水喝。谁多喝一滴,别人就要少喝一滴。”
“总有些人会渴死。”那人对我说,“总有些人会渴死,这世上大多数艺术家都是不成功的,大多数策展人也是,这是事实。被渴死的人,是被证明不适合这个行业的人。而适合这个行业的人,他们会拼命的找到水喝。很抱歉,但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
“你说你自己很努力,比其他人都努力,你或许觉得比其他人做的都好,比其他人都更值得获得津贴。但你在这个柜子里看到每一份申请都是这么写的,每一个写下这份申请的人,都是这么想的?你今天带着不满,带着愤怒站在这里,我做为前辈,只问你一个问题——”
唐克斯用力盯着顾为经的眼睛。
他似是在复述多年以前别人对他说的话,又似是在询问顾为经答案。
“钱就那么多,你得到了,别人就连买个炸鱼排的钱都没有了。机会就那么多,你得到了,别人同样也就没有了,他们的期望就会落到空处。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把机会给你?凭什么你觉得自己艺术之梦,要比别人的艺术之梦更加重要。”
“我们可以批给你几千英镑,去拯救你的什么绵羊展还是乳酪展。基金会也可以批给苏格兰歌剧院150万英镑的补助,用来拯救上百位相关领域艺术家和工作人员的工作机会,后者可以上晚报的头条,可以在电视台记者采访的时候,获得那些古典艺术领域的名家的交口称赞。”
“它甚至可以让立推给创意苏格兰项目拨款的文化大臣获得评论家的交口称赞,为他身后的政党在下一次选举的时候,获得更多的选票,而这往往就以为着明年度的政府拨款不会减少。甚至意味着更多的拨款。”
“最少最少……”唐克斯学着那日对方的语气,“年轻人,就按照你的话来说。没有错,这样做,我们起码能拿着免费的门票,坐在歌剧院的第一排看音乐剧,享受全场观众的起立鼓掌和台上演出人员的鞠躬致谢,以艺术的保护人自居。”
“而你——你说了一大堆关于什么展览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策展人大叔用手指轻叩着酒杯的杯壁。
“你能带给我们什么?在开口求人之前,人应该明白自己带给对方的价值在哪里。”
顾为经和策展人站在阳台边,年轻的艺术家和知名的策展人沉默对望,他们沐浴在新加坡海边潮湿的夜幕里。一如很多年以前,在苏格兰海边潮湿夜色中,办公室里年轻的策展人和知名的艺术基金账户的管理人员沉默的对望。
唐克斯大概觉得顾为经已经领会了他讲这个故事蕴含的精神。
英国大叔把已经喝空的香槟杯放在身侧的窗台上,双手一起支撑着栏杆。
“两天后,我带着一个信封坐上了返回邓迪的火车,怀里拿着一个信封,信封里放着一张西敏寺银行5000英镑的支票,以及一个承诺。承诺重新设计展览,把展览的一半空间用来展示苏格兰本土的羊毛纺织品。”
后来,唐克斯才知道,原来对方和本地的苏格兰绵羊养殖联合会,一直以来,都有长久的合作关系。后者也是基金会的赞助大户之一,希望在各种项目之中,为自家羊毛类商品做文化推广。
“基米,就是那天我遇上的大叔的名字。我们之后一直保持着联系,再到后来,我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那天我并没有被基米要挟,放弃了艺术尊严的感觉。我知道其实他并不需要我的展览。真的,那种小展览对基金会的规模来说,根本无足轻重。可能连本地街头晚报的最末一版都未必能上的去。但我需要他的钱。”
唐克斯的声音很宁静。
“更重要的是,那天,那场十分钟的谈话,让我知道了一件事情。一切都是有价格的,包括一滴水。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礼物,你想要获得什么,你都要付出相应的价码。你需要给别人带来他们想要的东西,别人才会愿意为你提供,你需要的东西。”
策展人唐克斯低头哼哼着的歌,手指有节奏的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