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云抬起眉来,看着雍容进来的妹妹。多年不见,少年时那个秀美可喜的女子,也渐渐有了母仪天下的样子,低首看自己一身寥落,倒真的像个村姑了。
可是,这样,至少比当年嫁给齐王,此后刀兵相见的好吧。
上官灵亦打量着阔别多年的姐姐,褪去了少年时的傲气,底蕴里的一些灵秀就渐渐地泛了上来。姐姐,从来都是比她要美丽一些的。到如今,更是如此。
她含笑牵了上官云的手,慢慢润湿了眼眶,一半与人看,一半真意,道,“姐姐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吧。哥哥早已复官,我们兄妹三个,从此后团聚,好不好?”
她却不料,上官云慢慢抽回手去,道,“缘来则聚,缘尽则散。皇后娘娘便当我们姐妹缘分尽了吧,强求无方。”
阿娇在一旁听了,扬眉笑道,“云儿此话听来,竟似学佛之人了。”上官云微微一笑,却道,“是呢。前些年,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曾出使过身毒,此后,身毒的一种宗教就随着汉与身毒的贸易流入大汉,师傅偶尔一次听说了,很是感兴趣。这些年,都在看佛经。云儿伺候在师傅身边,自然也耳濡目染一些。”
她抬眉看见阿娇面上怔忡的神情,慢慢住了口,听阿娇慢慢念道,“善男子,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犹如迷人四方易处,妄认四大为自身相,六尘缘影为自心相,譬彼病目见空中华及第二月。”
“这是师傅最常摹写的《圆觉经》呢。太后娘娘也读佛么?”她有几分讶异,但片刻间便明白,那大约是她到来前的过去,与她无关的过去的事了。
陈阿娇慢慢想起元光五年的时候,那真是恍如隔世的时候了,彼时陌儿和早早还没出世,她还只是雁声,那一日,她盯着师傅,吃吃的笑,“见了师傅,才知道什么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呢。’”
“是么?”他却不生气,只是好脾气的道,连眉都不曾一抬。
“是啊。”她煞有介事的点头,“小时候,妈妈曾念过一段经,我念给师傅听:”
“有善男子,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犹如迷人四方易处,妄认四大为自身相,六尘缘影为自心相,譬彼病目见空中华及第二月……”
那时候的欢笑,单纯如春日泉。如果,如果不是后来,一直那样过下去,也是另一种幸福吧。
只是,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呢?如果说,这一生,最对不起她的人是刘彻,那么,她最对不起的人,无疑就是萧方了。
半月后的一日,刘陌在宣室殿处理完政事,往长乐宫来向娘亲请安,宫人却告诉他太后娘娘出殿去了。他信步在长乐宫长廊上走着的,忽然止了步,看见在前方山亭中,娘亲和师公在一起,隔着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这世上有些人,纵然衰老也夺不走他们的美丽,反而在岁月的沉淀发酵中酿出另一种风韵的清美,他的娘亲与师公,无疑是其中两个。
亭外飘着一些杏花,孤零零的打着旋儿,陈阿娇接过一片, 慢慢捻碎,叹了口气,道,“如果雁儿只是单纯的雁儿,多半会选择留在师傅身边的。”
只可惜,她不是。
萧方便觉得一种温柔的疼痛慢慢的凌虐着心,但他痴守半生,能得这一句,也好。他亦不欲她为难,慢慢笑道,“那末,下一世,你做单纯的雁儿可好?”
“下一世?”阿娇怔了一怔,“我本不信什么下辈子啊。可是,若真的有下一世,我不能做任何承诺。因为我怕那个下一世的自己会怨我。可是,”她慢慢回过头来,看着萧方,认真道,“下一世,师傅可以早些来找我。”
他若能在刘彻之前见到她,说不定,一切就要有一个改写的结局。不过,她很怀疑,像刘彻那样霸道的性子,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好。”萧方淡淡笑道。
又过了数日,天气晴好。宫人们伺候太后起身,轻轻问道,“要准备躺椅在殿外么?”
“不用了。”她若有所思的摇摇头,道,“我想回长门殿看看。”
宫人便有些讶异,毕竟武皇帝故去后,陈太后从未回过长门殿,许是怕触景伤情吧?但她们伺候的,是大汉朝最尊贵的女子,便是陛下到了这里,也没有不依的。便屈膝轻轻应道,“是。”
长门殿久已无人居住,但仍打扫的不见半丝灰尘,陈阿娇闭了眼,亦能清楚的指出,那座案后,刘彻曾拥过她一同观书,屏风后,她曾为他整理衣冠,帷帐里,他们无数次的欢爱……
彻儿,原来不知不觉间,你已经离开我两年时光了。
她以为她会落泪,事实上却清醒万分。清醒的看着这座充满他和她记忆的宫殿,痛楚而又温柔。
后世唐门梅妃曾吟诗曰,长门自是无梳洗。他却用他的爱,将长门宠成一座万人景仰无人能及的中宫。
若真的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