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这副化身和人是相差不多的体格,强忍着也不可能抗住一次次加重的伤势,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短暂时间,他终于发起了高烧,口中发出倒抽般的喘息,浑身战栗着再也走不动。
秦英看不到却能感觉到容落的情况很是危急,诸人已经伴着容落的倒下而停之行进,她大喊一声阿耶,便愤怒地挣开了双臂上紧紧绞着的布带,扯下自己嘴里堵着的布,嗅着腥甜的铁锈味儿往容落的方向摸索过去。
“若阿耶被你们弄出个好歹,我不会放过你们的!要杀就杀,玩弄人命的你们简直是禽兽不如!”秦英抬头放了两句狠话,摘了眼前的黑布为容落包扎。
现在他昏了过去,肩伤已经经受过了无数横刀刀锋磨砺,狰狞的血肉中隐隐露出白色的白骨。
秦英不争气地酸了把鼻子,含着眼泪处理对方肩伤。
她不晓得他一个山神被人磨了这么久的刀为何不抵抗。可是她清楚容落是帮她堪舆风水才落到这个地步的。
见到容落如此虚弱,秦英几乎把所有责任都堆积在了自己身上。
如果她没有向刺史提出治山之策,如果她没有在和诸人意见不合时一气之下登丘,如果她从没有遇见过他……就算容落感觉到山匪的存在,也不会现出真身的。
千错万错,都是她的过错。
秦英眼泪不争气地顺着下颌滑下。
当然她不知道一点,容落选在此处溶洞,叫秦英等人进来堪舆,就是发现了洞中地势,和过去相比有些改变,似乎是人为所致。山神的能力也有限度,透山而观看不确切,他便引了人迹探寻溶洞的秘密。
前因后果在冥冥间就有着纵横交错的联系。
秦英打开自己包袱里放置的医箱针盒,拿细桑线缝起他的伤口,撒了一把金疮药粉止血,包扎无误才敞开了抑扬顿挫的声调哭起来。悲痛模样确实挺像是容落亲儿子。
毕竟能隐藏性别,在朝堂庙宇中做那翻云覆雨的手,演技登峰造极的秦英,这项造诣是无人能比的。
这下让定力不足的山匪们不落忍了。
就有人试着拐弯抹角地求情道:“这父子两个一伤一闹,还强带着做什么?”
“臭小子你懂什么?”领头儿的那人伸手,敲了对方一个重重的爆栗,“把人弄醒了,就赶紧上出城的路。”
可是秦英护着容落不让人动,双目红肿拼死拼活的狠样儿,就像山里一头茹毛带血的猞猁,领头儿的那人拔刀出鞘一半,才逼的秦英放宽了一步底线:
“别绑我们,等阿耶醒了,我们主动跟你走。”
“你们不会趁机跑?”领头儿的那人危险地眯起了眼。
“阿耶路都走不动了还能跑什么?”秦英泼辣地往回呛了一句,明亮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对方,做惯了高位的那番气势显示无余。
也许是她旗鼓相当的强硬镇住了那人,他大马金刀地跨坐在一块钟乳石上休息,后用轻蔑的语气道:“哼,谅你们也不翻不出我的眼皮子。来人给秦三解开了布带。”
秦英让山匪们动摇了一些,吊在半空的心气儿却还回不到实处。
——这帮人出城是要去哪里呢?之前领头儿还说要把人质塞进牛车拉的草垛子里,移动的草垛子不是拿来装运粮米的吗?难道他们挂着山匪名义,却做着走私粮米的事?
如今每个州府郡县都设有义仓,粮米之间有所传输,也都是有官府批文的,再由官府派出的人专程押运。
山匪走私粮米必然有利可图,十有八九是倒手转卖,那么他们背后又是否和官府勾结在一起?
只是一方溶洞里,会有山匪唱着文言的《九歌·山鬼》,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劲儿。
秦英一时间心绪百转千回,连容落悠悠转醒的时候都错过了。回过神来就看容落扯着嘴角,对自己露出淡淡笑意,似乎告诉她区区小伤无碍。
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一整张脸,她慌张地用脏兮兮的袖子擦,却将自己擦成了花猫。
“别哭啊。你师父宁封子若知道了你为我哭,可是要吃味的。”容落昏了一次恢复大部分体力,动作优雅地站起身,抚了抚自己衣摆上的灰,给秦英传了道心声。
“先生认识我师傅吗?”秦英惊讶地张了张口,默默用心声问道。
“不止如此。”一贯亲和的容落难得没有多言,脑中刻意忽略了他和宁封子度过的荒唐昨夜。他们都老大不小了的活了千年,却还打着光棍儿,这也就罢了,两个老光棍凑在一处不堪寂寞地滚了床单,这怎么好意思让外人道也?
即使秦英是宁封子唯一一个弟子,也不能知晓内情。
容落坚定地保持着自己的立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