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自谓“庖厨”,江太夫人正色道:“兰草是生于玉阶朱栏,还是生于涧底溪侧,都是兰草。小娘子洛下沈氏之后,切勿太谦。”江氏林氏俱是河东旧族,江太夫人大半生繁衰荣辱,于有些事情已经看淡,有些却难以抛舍。
沈韶光站起身,郑重施礼:“太夫人说得是。”
江太夫人松了神色,笑道:“小娘子珠玉一般的人物,老妇着实喜欢,多嘴了几句,小娘子莫见怪。”
沈韶光微笑道:“儿多年未闻尊长教诲,今日听了太夫人的话,感激得很。”
江太夫人点头,想来是尊亲大人都不在了,那么好的一个小娘子,也是可怜可叹……
林晏轻咳一声:“孙儿也觉得有些饿了,祖母匀给我一碗粥吧。”
一句话便把有些严肃哀伤的气氛冲散了,尤其他一向庄重寡言,这时候突然说出调皮小儿语,众人一愣,都笑起来。
江太夫人笑道:“都给他!都给他!难得他这么挑嘴,有想吃的东西。”
沈韶光只抿嘴微笑。
林晏微侧头看看她,见她神色安闲,放下些心来。
别人吃着东西,沈韶光不好告辞,等他们祖孙都吃完,沈韶光才站起来:“今日天晚了,改日再来叨扰太夫人。”
江太夫人从榻上下来,拉着她的手,慈祥地笑道:“一定要来。”并亲送到屋门口。
林晏也辞别祖母,“我去安排人送小娘子。”
沈韶光对江太夫人福一福告别。
仆妇前面提着灯,沈韶光与林晏一同往外走。
两人的背影,颇有一对玉人之感,再想起刚才阿郎的作为,阿素看看太夫人,到底没有说什么,只轻声道:“吃粥出了些汗,您去宽宽衣吧。”
江太夫人点头,扶着她的手,慢慢走回室内去。
院门处,刘常接过仆妇手里的灯为前导,林晏回头吩咐:“关门吧。”
仆妇福一福,应声是。
三人穿游廊,经院落,一路往外走。沈韶光本以为他让侍从送自己,但看这样子……
沈韶光微笑道:“郎君请留步吧,其实这么两步路,儿自己回去就好。”
林晏温言道:“我正好出去走走。”
沈韶光抿抿嘴。
林晏则对她微微一笑。
前面的刘常真是恨不得自己成为传奇上的隐形人。
一出了大门,刘常便笑道:“阿郎,小娘子,奴先把这食盒送回去吧?万一酒肆里要用呢?”
沈韶光:“……”莫说酒肆,这会子街上都没什么人了好吗?
林晏点头:“嗯,去吧。”
刘常把灯笼递给林晏,飞快地走了。
行在路上,沈韶光挑眉看林晏,似笑非笑地道,“郎君如此,不畏人言乎?”
林晏停下脚步看她,虽灯笼只能照到脚下两尺的地方,但今晚的月光很好,能看清她微微含怒的粉面,一双漂亮的杏眼,挺翘的鼻子,花朵似的唇瓣,“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必得佳妇”,林晏想起她那中秋糕饼签子来。
目光不敢停留在那唇上太久,林晏别开眼去,“小娘子与晏都不是畏惧人言之人。”
沈韶光被堵了一下,诚然,在这个看个灯就有若干对儿私奔的,上巳节红男绿女相携出游,一堆大姑娘小媳妇拿手帕香囊把探花郎幞头砸歪的时代,自己一个小酒肆老板娘,跟人在街上溜达一会儿,确实没什么人言可畏的,但……
沈韶光不绕圈子了,做推心置腹状跟他讲道理:“我们这样不门当户对,难有幸福可言。郎君又何必执着呢?”
“小娘子洛下沈氏女,某河东林氏子;某虽不才,亦进士及第,小娘子——”林晏看一眼沈韶光,舔下嘴唇,微笑道,“更是好得很。以晏看来,我们既门当户对,又才貌相当。”
沈韶光:“!!!”
看她杏眼圆睁、双唇微抿的样子,林晏轻笑起来。
过了片刻,林晏微笑着哄她:“你若畏惧人言,我日后注意着就是了。”
这样的语气……沈韶光看向他含笑的眼。
“阿荠”两个字在口中滚了一圈,到底没敢说出来惹她,林晏轻声道:“莫要生气了,倒辜负了这样的好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