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宗伊当先回呛道:“张大珰这话自然没错,治政,岂不就是要各抒意见,求同存异?”
当然,这也是皇帝的金口玉言。
用近来流行的话来说,诉诸权威是儒生的老本行,不是太监学了点歪门邪道就能比的。
王锡爵正欲帮腔。
却见主坐的皇帝有了动作。
朱翊钧无视了几名朝臣,看着秦延谏,缓缓道:“照汝所言,嘉靖年间的清丈皇庄似乎没管得多久,便故态复萌了。”
“那朕今日便是从了你所请,过上些年,不又是无用功?”
“似乎也没甚意义。”
秦延谏还未来得及开口,一旁的王象晋终于按捺不住。
他不顾背后警告的眼神,借着回话的功夫,爬到离王之垣远些的地方,抢过话头:“陛下容禀!”
“那是世宗皇帝未竟全功,不曾定制之故。”
“如今正要陛下为皇庄订立万世共尊之法!”
王象晋话音刚落。
“好一个定制!”
只听皇帝击掌而赞,缓缓站起身。
王之垣正在分辨儿子这话犯不犯忌讳。
突然见皇帝这般作态,他后知后觉一般,似乎想到什么,猝不及防地呆在原地。
皇帝身后的徐阶也转过头。
众人的目光纷纷在皇帝与王象晋身上来回逡巡。
只见皇帝起身后,展颜而笑:“说到定制,朕也有意见要说一说。”
……
“曾记得卓吾公在《与焦漪园太史书》中曾言,盖意见太多,窠臼遂定,虽真师真友将如之何哉。”
“我的意见同样不少,还是不说了罢。”
何心隐蹲在墓前,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香插进土里。
李贽对于何心隐的推脱,没有轻易放过。
他上前一步,继续追问道:“夫山公,我这一问非止好奇而问,亦是问道。”
“夫山公若是不愿与我讲道,又如何忍心见我因纵放逃犯被论罪?”
一旁的耿定向见李贽不依不饶,默默避开身子,假装出神。
他与李贽是在送何心隐。
当然,说护送或许准确一点,毕竟有为何心隐开道的意思。
想在巡抚衙门以及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想跑,没点关系是不可能的。
就像何心隐当初利用蓝道行算计严嵩的事败露时,被严嵩余党追索一样,若是没有徐阶护着,他也逃不出顺天府。
眼下摸了皇帝的虎须,想从容离去,自然也离不得“朋友”的帮助。
徐阶肯定指望不上,但好赖何心隐朋友多,什么胡宗宪、程学博、罗汝芳、王世贞都是朋友,当然,耿定向与李贽也算在其中。
何心隐闻言笑了笑,他起身拜了三下,而后才回道:“卓吾公不向皇帝请罪,不就不会被论罪了?”
他与李贽是第一次见面,此前只不过有些书信来往。
但在得知耿定向要来护送何心隐后,李贽非要跟来。
跟来也就罢了,还声称事后要向皇帝请罪。
李贽摇了摇头:“虽说夫山公乃我之半师,但陛下亦是我道友,如今不能两全,也只能甘愿请罪。”
李贽推崇何心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仅在与友人交谈时力陈其为“见龙”、“世之贤人君子”,甚至撰文夸何心隐是“为上九之大人也”。
也正是因为这一份崇敬,他才会非要跟着耿定向前来护送一程。
何心隐沉默了片刻后,终于是撑着膝盖缓缓站起来。
他看向李贽,神情感慨叹息一声:“世人都说李卓吾做了皇帝近臣后,便失了锐气。”
“如今亲见,分明仍旧是恩怨分明。”
李贽就静静看着何心隐,等着他的回答。
而这一次,何心隐也没有再推脱。
他顿了顿,肃然回道:“我承认皇帝这些年做得不差,我也并非是故意与他为难。”
何心隐今年六十三了,多年奔波四处讲学,整个人显得又黑又瘦,只有言谈之间,才能见得心学大儒的气象。
李贽也跟着收敛神情:“还请夫山公直言。”
一旁的耿定向适时转身离开:“过了前面驿站就出顺天府了,我去打点一二。”
这就是身为朝官,要避讳敏感话题了。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剩下的两人并未偏移注意。
何心隐斟酌片刻,再度开口:“商辂曾言,天子以天下为家,安用皇庄为。”
“卓吾公,你扪心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