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老爷子不大高兴,不知是被这口粥呛着了,还是太过出乎意料,表情板正,脸色发青。
总算看出眉眼高低的罗广亮也跟个自知犯错的小学生一样,顺势蔫出溜的坐下了。
就势接过了伙计递过来的“螺蛳转儿”,不声不响地开吃。
一阵窃窃私语中,通过罗广亮的小心透露,在坐的老几位才知道了这位漂亮的日本妞儿来历。
合着是宁卫民在日本处的那个对象。
这个时候,大酒缸里本来就很静,也再没见什么人。
康术德预感到接下来的谈话有可能伤及双方颜面,所以带着松本庆子走进了更具私密性的里间。
里面有点冷,炉火刚烧起来,还不是很旺,说话都能看见雾气。
但按照京城人的讲究,哪怕是不速之客也得奉茶待客,把礼貌做足了。
于是松本庆子一坐下,康术德就拿暖壶过来,先给她沏了一杯滚烫的热茶。
哪怕穿得不够暖,但有了这杯茶,起码手是能焐热了。
松本庆子性子急,汉语水平又有限,生怕错过机会,对自己突然拜访礼貌性地表达了一下歉意。
然后便操着发音生硬的汉语,开门见山地表示这次来见康术德,是想谈谈她和宁卫民交往的事儿。
却没想到康术德接下来的反应更人吃惊,居然说出了一口流利的日语。
虽然用词相当老派,与当今的时代已经有些脱节,但对于交流却不碍的,更有益于保护他们谈话内容的隐私。
就这一手,不但松本庆子没想到,外屋那些同坐一桌儿的老几位,也都惊讶至极。
大家还都是头一次知道,合着这位大酒缸的掌柜真人不露相,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日语说得贼溜,能毫不费力的和日本人聊闲篇儿。
不过话说回来了,接下来一旦聊上了真格的,康术德却又逐渐成了个少言寡语的闷葫芦。
说起来倒也不是康术德自认理亏。
关键是他身为长辈,又是个男人,自持身份没法跟个小辈儿的姑娘家计较,必须得展示出涵养来。
否则要是个男人坐在他跟前,老爷子早给几句难听的话把人给寒碜走了。
但眼下他却没法这么干,只有消极对待,沉默聆听的份儿。
这就与激烈言辞的松本庆子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外屋的人只听见松本庆子不依不饶的追问,她清脆的日语尽管让人听不懂,却几乎是一口气就说了许多。
不用手,她所说的那些话都是日日在想着的,打上次见面之后,已经想了千遍万遍了。
她不明白康术德为什么反对她和宁卫民的交往,更为宁卫民的处境而痛心。
说着说着,说到宁卫民,只为替康术德寻人,来换他成全,在日本不惜花费上亿円巨资替人运作奖项。
她更感同身受,忍不住为宁卫民的委屈而落下泪来。
“……不管怎么样,您就是再反对我们在一起,也不能这么对待阿民啊。您说要永远不见他,阿民会多么难过啊。他可是把您当初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对这一点,我最清楚不过了。无论如何,也请您再不要这么伤他了。如果他真的是您的孩子,难道您也会狠心这么对待他?阿民实在是太可怜了……”
这一下子,康术德终于坐不住了。
除了他没能想到宁卫民居然这么有心,不怕两岸关系再度恶化,也要替他去寻宋先生的下落,同样也因为眼里恰恰是女人最有利的武器。
尤其是像松本庆子这样漂亮的女人,容貌越是出色,这种武器的威力就越大。
看着松本庆子泪流满面冲着自己不停的鞠躬,他忍不住站起身来。
然后背着手焦躁地在屋内走来走去,沉吟了半晌说。
“姑娘,我不是对你有看法,我只是就是论事。坦白讲,今天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能看出你对那小子是真心的。否则你不会替他抱屈。我承认,或许你们真的能够两情缱绻,琴瑟和谐,是对人世间的好夫妻。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做这个恶人。”
“但毕竟中日有别,即便过去两国交战的事儿我可以忘记,哪怕中日曾经交恶的事我都可以不在乎。但我不能放任祖宗的东西有可能因为你们的婚事,有可能从卫民的手里流失海外。日本人抢走我们的东西已经太多了,我不想再见到和平年代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当然,古玩这东西对你可能比较陌生,你不太了解,或许只知道这些东西有些比较值钱。但我得说,价格无论多少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伴随而生的是文化,华夏几十代人的精神,几千年的历史都在这小小的物件里包含着,无论三代鼎彝、汉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