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礼部左侍郎诸大绶抓住皇帝后半句,下意识追问道:“画像铸碑?”
他对皇帝选的这个谥号,倒是没什么不满。
陶大临是他亲家,本身就想陶大临上个好谥,如今皇帝这说法,他乐见其成。
朱翊钧露出一丝伤感:“驱驾英才,推心待士,如今中兴未半,陶卿溘然长逝,朕难免伤怀动情。”
“正好内帑还有些闲钱,顺势起座殿阁,悬画铸碑,让朕缅怀一番罢。”
千金买马骨,这也是陶大临死的时机抢了先。
功劳不显,正适合用来表态,往后位置挤了,恐怕还没这么好的机会。
此话一出,在场礼部群臣纷纷一惊,面面相觑。
马自强看了一眼皇帝,这是真要再起凌烟阁啊!
不是!
就算如此,陶大临又何德何能?他还没我马自强忠恳任事!
朱翊钧拍了拍马自强的肩膀,面无表情:“走吧,回宫。”
马自强抓耳挠腮,魂不守舍地默默跟上。
……
三月初十。
此时,寅时过半,天色昏暗。
薛应旂收回伸在屋檐外试探的手,满意点了点头——清明过后又下了两天雨,今日真的停了,钦天监难得靠谱一次。
他走回茶室内,朝跪坐斟茶的顾宪成感慨道:“陛下待臣,已经算得上是推心置腹了,陶大临声名不显,竟然也能得陛下如此礼遇。”
“你日后为官,务必要全力辅佐陛下。”
顾宪成闻言,恭谨地点了点头:“知道了,老师。”
薛应旂见弟子中举之后没有心浮气躁,不由颔首。
旋即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叹了一口气:“也是我操之过急了,让你今年赴京赶考。”
“否则,以你的水准,再打磨三年,至少也能摸一摸一甲的边。”
顾宪成会试的位次并不高,第三百二十四。
可以说,要不是今年会试龙飞首科,皇帝开恩扩招了一百人,这就是个落榜的水准。
所以薛应旂才说自己操之过急。
顾宪成将斟好的茶,推到老师面前,认真道:“老师这是哪里话,今年既然扩招,就没有不来试一试的道理。”
“如今会试虽然位次不高,但能不能够到二甲,还得看殿试。”
“退一步说,即便是同进士,我也才二十五岁,未尝不能选庶吉士。”
他说得毫不含糊,显然对自己今科赶考的决定并不后悔。
薛应旂见弟子稳得住心性,越发满意。
他感慨道:“希望吧。”
“此番,你虽然被李贽辩了下去,但好歹积累了名望,在士林之间占据了一席之地。”
“靠着这些积累,若是能选庶吉士,往后的路就好走了。”
名望太贵重了。
别看顾宪成如今吃了亏。
但只要养了望,那一切都值得了。
提起李贽,顾宪成脸上终于有了波澜。
他有些担忧地看着薛应旂:“老师,今日王世贞的文会,您当真有把握吗?”
今日初十,也是王世贞邀约的时间,顾宪成替老师有些担忧。
这些时日,他面对李贽一败涂地。
但他终究只是小辈,输了也不可耻,反而有利于他积累名望。
他老师薛应旂就不一样了。
要是当众败下阵来,可真给李贽做垫脚石了。
尤其是薛应旂今年已经七十五了,想事情本来就慢一些,如何能与人比才思敏捷?
薛应旂自顾自喝了一口茶,漫不经心答道:“我最后教你一课。”
“学问,除了为自己做之外,更是说给世人听的。”
“你的学问可以杂糅,可以长进,可以修整。”
“但是永远不要怀疑自己不如他人。”
“连自己都不信,世人又凭什么从你?”
说罢,薛应旂看了自家弟子一眼,只见顾宪成皱眉,陷入沉思。
薛应旂继续说道:“台子是你我与李贽先搭起来的,名望再差也该咱们与李贽两处得去。”
“如今王世贞来横插一脚,凭什么?不管他是自己想唱,还是别有居心,咱们都不能将戏台让出去。”
“至于辩得好不好,正统花落谁家……还有你师祖到场压阵。”
顾宪成似乎明白过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
薛应旂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开口道:“快到卯时了,走罢。”
顾宪成连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