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看了一圈,李万意看到了不少幸灾乐祸的脸。
还有不少嘉宾在低声议论。
“孔圣人还是要拜的。不能忘本弃源。”
“是啊,我们不能把老祖宗给丢了啊。”
传统思想就是这么顽固地盘绕在人心中。
李万意看向曹国宗。
曹参议,我刚分到故里湖北来做校长,武昌的人情世故都还没搞明白,现在遭遇这迎头非难,你可要撑我啊!
曹国宗也很为难。
他是官场上的人,排资论辈是重要原则之一。
耿定向是科试老前辈,又曾经做过右佥都御史,官阶不比自己小。虽然他自辞,不再享受官阶待遇,但他在湖北士林里的影响很大。
自己在布政司,分管职责之一是礼曹,包括学政。今日要是跟他对上,不利于以后开展工作。
但是任由耿定向发威,江夏公学还没开学就被迎头一棒,学政厅和礼曹威严何在,本官的威严何在。
曹国宗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李贽出声了。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
众人闻声转头,两百多双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
“楚侗先生问,孔圣人神主牌位何在?”
耿定向不怀好意地盯着他,气势更盛,“没错,老夫就问江夏公学为何不供孔圣人神主牌位?”
站起身的李贽答道:“江夏公学为何要供孔圣人神主牌位?
孔圣人神主牌位,自然供奉在孔庙。江夏公学,乃朝廷所立,不是一家一门的私学,为何要供孔圣人神主牌位。”
耿定向脸色大变。
他主持的问津书院,位于武昌府旧邾城地(新洲区)。
西汉年间,当地出土一块石碑,上刻“孔子使子路问津处”八个秦隶大字。于是淮南王刘安在出碑处修了一座孔庙,又把当地的山改为孔子山。
前唐杜牧任黄州刺史,改孔庙为文宣庙,开始在此讲学。南宋时被称为孔子庙学,朱熹曾在此讲学。
到了前元,湖广儒学提举龙仁夫,晚年隐居孔子山中,在孔子庙右侧修建学舍,立院讲学,正式创建书院。
到了国朝,改名为问津书院,属于湖北境内孔教儒家、程朱理学最顽固的“堡垒”。
李贽此答,不仅说明了江夏公学不设孔圣人牌位的正当理由,还暗指问津书院从孔庙附属学舍起家,讲述的不过是一家之言,不足为道。
耿定向双目喷火,“公学公学,不供孔圣人牌位的公学,究竟教的什么学问,育的又是什么人?”
李贽的回答掷地有声:“公学教的是强国富民的学问,育的是天下为公的学子,故而叫公学!”
天下为公!
众人一片哗然。
读过圣人经义的士子,都能背得出来自《礼记.礼运》的典故名言。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是谓大同。”
江夏公学都立志于天下为公,拜不拜孔圣人牌位,还真是说得过去。
毕竟这天下有皇上,有万民
耿定向气得脸色发黑:“哪里来的邪说异学。
四书五经,篇篇讲的都是治国大同的道理,千百年无数仁人志士皓首穷经、镂心鉥肝,所求也都是天下大同。怎么到了你嘴里,如此不堪?”
李贽嘴角浮起轻蔑的笑意:“为天下大同在四书五经里皓首穷经,都镂心鉥肝了千百年,那老夫试问,可曾实现过?”
耿定向一口老痰卡在喉咙,卡得他直翻白眼,身子直挺挺往后倒。身后的耿定理连忙扶住兄长,不停地给他轻拍后背。
过了好一会,耿定向才把这口老痰吐出来,慢慢地缓过劲来。
站在旁边的李万意差点笑出声。
卓吾公出马,那就百无禁忌。
李万意在北京国子监读过书,是卓吾公的学生,知道当年卓吾公提出新学时,饱受无数指摘和攻击,几乎天下大部分士子都与其为敌。
卓吾公能坚持到现在,还成为天下闻名的大宗师,把新学变成大明显学,除了皇上的力挺和东南新势力的暗中支持外,还跟他自己努力有关系。
最艰难的时候,他被无数的名士大儒包围,几乎被无穷无尽的指摘和辱骂给淹没。
但是卓吾公毫不气馁,他一边与人辩论,一边总结自己的理论,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同时还与同善的士子们,如徐渭、潘应龙、王一鹗等人讨论,四处学习,取精用宏。
据卓吾公自己说,他能够把新学完善一新,核心部分来自向皇上请教到的辩证唯物主义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