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示意这位有德之人归座,伸手虚虚按了按:“继续说正事罢。”
“朱卿,钱内帑既然出了,且不说内臣督工这等应有之事,还有这航线、地理、水文、工程等一应案卷,附带雕版,皆要给内廷、国史馆、内阁,三方备案。”
这种大型工程的资料,肯定是要做好多方备案的。
为什么永乐年间能做出郑和宝船,现在出个海都费劲?
还不是因为工程资料不保存,动辄烧毁藏匿。
你说文渊阁大印、佑国殿供的金圣像、御前珍珠袍,这些被盗都是大家习以为常的事,这科研资料也不知道盗去干什么,以至于现在连考古式科研都费劲。
朱衡对此乐见其成,别说皇帝出了二十万,皇帝就算分文不出,他也没理由拒绝这种事。
他拍着胸脯道:“臣必定一字不差,将其备送三方。”
朱翊钧点了点头,又起另外一事道:“现在造船的进展如何了?”
朱翊钧今年没怎么过问造船的事,毕竟进展肯定快不起来。
海船跟漕船不一样。
明朝造海船的巅峰,就是永乐初年,最高一年的产量就有沿海海运船二百四十九只,郑和宝船更是巅峰之作。
之后就是停停又造造,造造又停停。
永乐十二年,议罢海运,不允,十九年再议,暗有削减。
到了正统元年,“一切造作悉皆停罢”,直到几年后英宗亲政,再度复造。
当然远海是别想,只能跑跑沿海海运,几个船厂再度复建,“正统七年、令南京造遮洋船三百五十只”,耗时三年,好歹是造出来了。
但土木之变前后又不行了,先罢海运,再减产,“止存一十八只”,海运名存实亡。
弘治十六年,复减四只,正德四年,前船俱罢,五年议复造,未几,嘉靖三年奏罢。
到了隆庆五年再开海的时候,已经实质上停了百年,只能“支节慎库银一万五千两,并淮扬商税银一万五千两”,到民间“雇觅堪用坚固海船”。
所以,从隆庆五年,一直到今年所试运的海运船只,都是去民间搜刮来的船只,加以“加修完备,装载漕粮”。
至于官造的海运船?这不是还在考古式科研嘛。
即便明知情况这样艰难,言官们仍然弹劾“海船不固,多有倾覆”——不是技术不行,是海运本身就不行。
实际上,去年王宗沐被言官风闻奏事,弹劾海船倾覆这一事,历史上万历皇帝没挡住,再度“罢海运,船亦停造”。
其阻力可见一斑。
朱衡斟酌片刻,回道:“陛下,沿海运输的遮洋船,已经作出了模船进行整备,现下已经下发到了漕运衙门所属清江督造船厂、仪真厂,这两年应当能陆续生产了。”
“按照旧例,清江每只给银二百五十两,仪真每只给银二百九十两,预计先产一百四十条。”
“至于远洋船只,制程庞杂,工艺精巧,额……还要些时日钻研,今年工部去年投了六万两进去,还未见成效。”
这厮还真是句句不离银钱。
朱翊钧忍不住腹诽一句。
旋即又陷入沉思,这远洋宝船的进度,有些慢了。
不过也是情理之中。
沿海跟出海的船虽然都是海船,但沿海的海运船只总归在本土,好在安全,又有频繁停靠港口的优势,约莫八丈二尺的船身,试错成本低,考古式科研也来得快。
远洋船只不一样,要抵抗风暴,填充补给,舰载武器,小了根本没办法远渡重洋。
几乎都是动辄十余丈——先不论已经没有技术资料的郑和宝船,目前能有技术资料的最大海船是“册封舟”,船长十五丈(约四十七米),阔二丈六尺,深一丈三尺,分二十三舱,前后竖五掩大桅,长七丈二尺,围六尺五寸。
船大了一倍,制造难度自然不是一个级数,光是木料都不好挑。
但情况归情况,心情归心情——一众勋贵、国戚都还等着宝船,出海贸易呢。
朱翊钧沉吟了半晌没有言语。
一众大臣也默不作声,远洋宝船是皇帝力推的项目,各部衙门积极性其实都不高。
好一会之后,朱翊钧看向朱衡,征询道:“远洋宝船约莫还有多久能造出来。”
朱衡连忙答道:“南京龙江关旧厂还有一些老匠,嘉靖年间的册封船,也留有案卷,三五年内,必然有成果!”
龙江船厂,当初也是辉煌一时,郑和船队的船,多是出于此处,厂里的工匠都是代代相传,手艺很有水准。
可惜,之后就逐渐没落了,四百户工匠如今只剩几十户,不然也不会叫旧厂了。
朱翊钧点了点